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，我还迷迷糊糊的时候，就意识到自己在医院了。
周围熙熙攘攘似乎都是各种声音，吵得要命，让人想睡也睡不着。
我缓慢睁开眼，当即一阵快门声，周围无数人都在靠近。
“严先生！我是西方娱报的记者，请问您为什么要放任自己的女儿被烧死呢？”
“严先生！请你正面回答这个问题！现在孩子的尸骨还没找到，这是否算是一场谋杀？”
“请问您对自己的女儿平常也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吗？还是另有隐情！”
……
我看着周围那一大堆的记者，只觉得太阳穴都在钝痛，清了清嗓子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慢开口。
“……火被扑灭了吗？”
众人没料到我的第一句是这个，顿时面色难掩失望，一边不知道哪个记者搭了腔，小声说了句扑灭了。
得知大火已经被扑灭，我松了口气，随后冷笑询问记者们。
“你们也是来了半天吧，一直在等着我醒，想问第一手猛料，现在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我见死不救，不配为人，那火既然灭了，我反而要先问你们，现场发现有婴儿的骸骨了吗？”
记者们被我问得一愣，随后面面相觑，彼此咕哝了句好像没有。
警方目前并没有公布太多关于这次火情的具体细节和伤亡人数，但确实是没听说有什么婴儿的骸骨。
网上虽然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，但其实目前并没有什么婴儿的骸骨被爆出来。
“严川！我要杀了你！你赔我女儿的命！你不得好死！”
记者们惊疑不定的时候，佟然猛地冲进人群，冲上我的病床就开始扑打。
她昨天哭了一夜，此刻眼睛又红又肿，看起来很是癫狂。
“女儿被炸的连骨灰都没有了！上哪里去找骸骨！我饶不了你严川！你偿命！给团团偿命！我要跟你离婚！”
记者们也没放过这个画面，纷纷摁动快门，把所有都拍了下来。
我无动于衷看着佟然，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坚持，甚至一夜都没洗漱，就为了给人看自己苍白憔悴的样子。
见她又要伸手扇我巴掌，我皱紧眉头，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。
“佟然！你闹够了没有！”
“严川！是你闹够了没有！你不配当一个父亲！”
顾攸此刻正巧冲了进来，满脸悲愤从我手中扯回了佟然的手腕。
佟然握着自己刚才被我捏疼了的手，在他身边声泪俱下。
“我、我只想要我的女儿，严川，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好不好……我求求你了，把我女儿还给我吧……”
“佟姐！你节哀啊……”
顾攸见状，眼眶也跟着红了，一下下安抚着佟然的情绪。
他们的一唱一和，顿时带动了不少人的情绪，记者们纷纷表达了对我的愤怒。
“没见过自己女儿没了还在这跟没事人似的……”
“这算是谋杀了吧！看着自己女儿见死不救！”
“看我们曝光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！”
我看到有的记者甚至已经开始了现场直播，估计目前直播间的人数还不少，也正合我意，于是我轻声问顾攸。
“我不配当父亲？那就给你当？”
“你在……说些什么？！你疯了吗严川！”
女儿被困在火场，我却淡定地点了根烟。
听着里面的哭喊声，老婆和岳父岳母哀嚎着跪在我面前，我无动于衷。
“老公，求求你，救救团团吧！”
老婆梨花带雨在地上磕头，很快头破血流。
另一位同样休假的同事顾攸也连连劝我：
“队长，你经验最丰富，你不去救，孩子怎么办啊？”
周围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，对我不断谩骂指责。
想起上一世的结局，我冷笑一声，回应道：
“脚崴了，救不了。”
这会儿进去，我只会死无葬身之地。
……
“严川！你就是不想救孩子吧？！你就是想要孩子死！那可是你亲生女儿！你……你这个畜生！”
我百般推辞之下，岳母终于变了脸色，指着我就理直气壮指责。
她的手指头一瞬间都要戳到我脸上了，吐沫星子横飞，我不由微微后退，皱了下眉头。
“你一个经验丰富的消防员，怎么可能说崴脚就崴脚？！你到底什么意思！不想救就直说！”
岳父恨铁不成钢看着我，我闻言心中一哂，当即一把扯开裤腿，整个脚踝肿得像萝卜头一样。
“我脚没崴？今天刚出商场你们拎东西的时候我不是从楼梯上摔了？”
闻言，他俩顿时说不出话了。
一旁的佟然跪在地上，泪眼婆娑地看着我，似乎不明白结婚这么多年的老公怎么就突然这么冷血无情。
她一咬牙，再次扑到我身上，哽咽道：“阿川！我求求你了！去救救孩子吧！孩子……我们的孩子还在里面啊！”
佟然这么哭着，额头上还有刚才磕出的血痕，显然已经崩溃至极，我仍旧无动于衷，开口敷衍。
“我一没穿防护服，二又崴了脚，进去了，说不准是团团救我还是我救她呢。”
周围的人早就因为这边的争执围作一团，看见我这个样子顿时指指点点起来。
“你这是什么话！你不是孩子她爹吗？！”
“哪有你这么说话的，真不是个东西！虎毒还不食子呢！”
“你这……你这还配为人吗？！身为孩子的父亲你就应该去！”
他们这么说着，还有要冲上来揍我的，又被一旁的人拦住，说打我这样的人都脏了自己的手，而面对所有人的指责，我充耳不闻。
与此同时，建筑物里再次爆发一个小型爆炸，带起人群惊呼后退。
我低头看着佟然眼睛里的惊恐和担忧，只觉得自己结婚这么多年，却从来都没看透过她。
哪怕重活一世，也还是这样。
这个场景我很熟悉，刚才那声爆炸之后，上一世的我就不顾别人阻拦毅然决然冲进了火海，最后死在了下一次更大的爆炸里。
火焰焚身的感觉我已经不记得了，但是死时那一瞬间的心凉，让我记到现在。
重生回来，我当然要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这时，另一位同样休假的同事顾攸也过来，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，深深叹气又难掩紧张。
“队长，你经验最丰富，你不去孩子怎么办啊？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进去！”
我抬头看着他脸上满是紧张的样子，想起他上一世也是这个表情，那时我还毅然决然的推开他，让他别涉这个险。
现在看来，不知道顾攸这个神色是因为要进火场导致的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，不过我无暇顾及，直接一摇头。
“抱歉，脚崴了，救不了。”
“咱们什么都没穿就冲进去，平常训练怎么做的？”
见我依旧拒绝，路人更加愤怒地对我骂道：
“你是不是人啊！那是你女儿！你女儿在里面啊！”
“你老婆把头都磕破了！你到底是不是男人！你对得起消防员的职业吗？！”
“自己孩子就让她这么烧死吗？！”
顾攸见状，微微一愣，还想说些什么，岳父走到我面前，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，脸上老泪纵横哽咽出声。
“小川！你就看在这些年的份上！帮帮忙吧！算我求你了……我外孙女还在里面啊……小川！哪怕只是上去尝试一下也好啊！总比躲在后面强！你这……你这还算男人吗！”
我看着他，眼睛里满是复杂。
我无动于衷看着他们，缓慢清晰的吐出了这句。
周围人面面相觑，不知道我报警是要干什么，难道是自己抓自己？
我不顾他们的舆论，在顾攸和佟然惊疑不定的目光下，直接打了电话。
众人顺着这个借口，又开始嘲讽我起来，我恍若未闻。
很快，警察到达，顾攸一把抓住警察，悲痛欲绝。
“警察同志！这边有一个人对自己女儿见死不救！”
警察一愣，认出我才是报警的人，顿时皱眉。
“严先生，怎么回事？”
我顶着警察的疑问和所有人的目光，淡定自若。
“警察同志，我报警有人谋杀。”
“什么谋杀，谁谋杀谁？严先生，请你详细说说，务必不要漏了每一个细节。”
所有人闻言皆是一愣，警方熟练拿出本子开始记录，让我把话说得清晰一点。
我直接伸手指了指顾攸和佟然：“他们两个，要谋杀我。”
两人见状，顿时慌乱了起来，急忙给自己辩解。
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？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丈夫！”佟然矢口否认，随后抹了抹眼泪。
“你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污蔑我！”
“严川，我叫你一声队长是尊敬你，你怎么能这么平白无故的污蔑人！”
顾攸面色也极其难看，状似无意的瞥了佟然一眼，两个人微妙彼此对视一瞬。
我冷笑出声，不知道这时候还在嘴硬什么，冲着警方就开口。
“警察同志，昨天起火的地方是我家那栋楼，他们从昨晚开始，一直就在道德绑架让我去火场。”
“那是让你救人！孩子还在里面，你现在反咬一口说我们谋杀你？见到火情第一时间就是找身为消防员的你难道还有错了？”
顾攸梗着脖子应声，佟然更是坚定开口。
“你是我老公！我不找你难道还找别人吗？”
一旁的众人也纷纷认同，觉得他们说的对，我看着他们每个人的面庞，不说话了，缓缓扯出一个冷笑。
“好，那你们先等等，看看一会儿还会不会坚持这样说。”
“严哥！我来了！”
很快，一个跟我和顾攸同样留着寸头的男人冲了进来，身上还穿着消防员的标志短袖，见所有人都在，直接就递给了我一个袋子。
“刑侦大队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，严哥，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
我拿着袋子，顿时笑出了声，看向顾攸。
“别以为只有你在队里有关系，我跟小王也有过命的交情，请他帮个忙再简单不过，要不是有小王，我还真是让你们整死在这了。”
顾攸对上我的目光，面色顿时不太好了，似乎隐约猜出了是什么，刚要上前阻止，我一把拿出了袋子里的东西。
那是个手机。
这一世再次看到这个表面已经有烧灼痕迹的手机，我心里五味杂陈，同时对佟然的恨意也增加。
因为就是因为这部手机，让我命丧黄泉，这也是我上一世见到的最后一个东西，感谢老天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，不然，还真是最后冤死都不知道找谁。
看到手机的那一刻，顾攸和佟然两人就脸色煞白了，当即下意识要过来抢手机，被警察眼疾手快按了下来。
“别动！”
我和佟然大学相识，恋爱长跑，最后结婚，想来，也已经在一起五年，结婚三年了。
当初刚毕业的时候，也是我第一次去岳父岳母家，拘谨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毕业了就不是学生了，该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，况且我自身条件还不是特别好的，实在是怕他们不同意我和佟然在一起。
所以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。
谁知刚进门，岳母就对我笑脸相迎，接过我带的礼物，对着我嘘寒问暖。
“小川啊，一路过来挺冷的吧？快进屋。”
她身后的岳父更是直接拍着我的肩膀，满意的不得了，拉着就要让我陪他喝酒。
我不知所措的时候，对上佟然带笑的眼睛，只觉得幸福。
那天之后，岳父母非但对我没有瞧不起，反而照顾有加。
只说自己家里就只有佟然这一个女儿，只要我对她好，其他什么都无所谓，更不在意我无父无母，今后会把我当亲儿子看待。
我毕业后也没什么钱，婚礼只能一切从简，岳父岳母没有介意，无房无车也没有介意。
只是在婚礼上，他们抹着眼泪，让我好好对待女儿，一度让我非常愧疚。
但是我不忍佟然跟着我吃苦，还是咬牙买了房。
当时确实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，后来随着我工作越干越好，生活压力也就小了很多。
佟然对我很是心疼。
她不在意我工作没法长时间回家的特殊性，只让我专心工作，在出任务的时候更要小心，说家里都会照顾好，让我去努力救更多的人。
一年前她怀孕了，两个月前刚生下孩子，我们全家都宝贝得不行。
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。
我在孩子出生的那天买了张彩票，竟然中了个不大不小的奖，还完房贷还能有结余。
那时候我就在想，这个孩子和彩票都是上天带给我的礼物！
我本以为，我会跟佟然和孩子就这么安稳幸福的度过一生。
谁知现在，又出现了这一场意外。
想到这，我看着岳父的眼睛，想起过去那些他们对我好的回忆，只觉得现在看来连回忆都是冷的。
我还是摇头。
“别说了，爸，我去不了，你也别折腾了，这没任何意义，还是等消防车来吧。”
岳母和佟然闻言，当即泣不成声，事情闹到现在，最开始还有人觉得我理性，但看到我确实连态度都没有，也都陆续开始骂我。
“就是个怕死的玩意！”
“谁嫁给了他啊，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！”
“自己女儿都不救！也太冷血了！”
场上一时十分混乱，火场里也好像被扔了一把干柴一般，忽的烧得更旺，伴随一阵细微的爆炸声，一串火焰陡然窜上天空，带出人们惊呼。
随着这串猛然爆发的火焰，火场里的那个微弱的孩子哭声却越来越小，几乎都要听不到了。
“我的孩子……我的孩子啊……”
佟然见状，直接跌坐在地上，哭得更厉害了。岳父见我不动，一咬牙直接撸了撸袖子就要亲自上阵。
“严川！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，也罢！我老头子也不指望你了，我自己去救我的外孙女！”
“伯父！我也去！”
一旁的顾攸见状，连忙上前，说话间就拿上了一些简单的工具，一边穿戴上一边还不忘激将我。
“严川，你竟然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，自己女儿的死活都不顾，还不如伯父一个老人，伯父把女儿嫁给你也是不幸！”
我还没来得及吭声，佟然一抬头就猛地一巴掌就打了过来，她双眼含泪，整个人无助至极。
“都已经这个情况了！火都小了很多了！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怂什么！严川，今天之后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过了，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！就是你一定要让女儿死在里面！”
我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，偏了下头，舌尖顶了顶那一侧的面庞。
她终于是有点按耐不住了，这一下真是十成十的没有收力。
佟然此刻眼眶红肿，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可怜，路人看了，尤其同样年龄的女性们，纷纷跟着抹起了眼泪，觉得佟然命苦，更觉得我们那个被困火海的女儿命苦。
我皱紧眉头，看着顾攸和岳父，冲周围的人开口。
“不是有人去了吗？他们自己要去就让他们去，怎么还在这骂我，你们要是觉得我冷血，就一起上呗，现在进去多一个人也是多条死路，在这道德绑架我算什么？”
“我真是看错了你！当初对你这么好！现在都是喂了白眼狼！当初就不该把女儿嫁给你！”
岳母在一旁一边擦眼泪一边骂，还跟别人感慨着家门不幸，有我这么个女婿。
我无动于衷，摁灭了抽完的烟头，又抽出来一支叼着点火。
看着一旁踌躇的岳父和顾攸，我咬着烟，冲他们微微抬了抬下巴，催促道：
“快进去啊，磨蹭什么呢？一会火势更大怎么办啊？”
“你！”
顾攸闻言回头看我，随后面露紧张的看着火场，不知是真第一次没穿防护服进去紧张，还是因为要带岳父一个老头进去紧张。
岳父重重咳嗽了好几声，让人不禁觉得，这样一个老人，在外面都费劲，更别提进火场了。
他们两个犹豫半天，始终没有踏进去一步。
一旁的路人看不下去了。
“你冷不冷血啊！自己不上就不上！在一边说什么风凉话！”
此刻，从远方传来终于一阵消防车声。
顾攸见状，眸色一亮，等车停了之后，立刻就要过来穿戴装备，状似无意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不用你催，我穿完防护服马上就会进去救人！”
人群随着他的这句话带出一声欢呼，岳母也一把把岳父拽了回来，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。
“老头子，别去了，消防员来了！一定能救出外孙女的！”
随着消防员训练有素的冲出消防车，顾攸加入其中。
众人刚准备水枪开始灭火冲进现场时，一个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窜天火舌，猛地从火海炸开来，刚才火海里微弱的声音也终于在此刻沉寂。
众人惊愕的面庞被这巨大的火光照亮，当即愣住。
佟然瞬间哭嚎出声，就要冲进火海，被一旁的消防员拦住。
“团团！是妈妈对不起你啊……团团！”
岳父岳母更是跌坐在地上，泣不成声，不停的捶打着自己。
见状，我却觉得一阵轻松，一瞬间卸下所有压力，当场昏厥。